身在廈州的嚴朝,這些日子不可謂不春風得意。在明康集團,他深得董事會的信任,尤其這半年下來,董事長那個老頑固,對他的態度更是好了不少。而在自己的組織內,他拿下了黃龍港股份,套牢了高王工業,已經成了組織紅人。
「年輕有為」這四個字,似乎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;而他認為自己的能力,也確實擔得起這四個字。
當天中午下班的時候,嚴朝剛準備收拾東西,去參加一個飯局,董事長竟然溜溜達達進來了。
「著急有事兒?」眼前蒼老的董事長,平日里完全沒有笑模樣,總板著那副古板的臉色;但最近這些日子,他跟嚴朝說話卻是和顏悅色。
「董事長好,也沒急事兒,就是有個合作方中午安排了飯局,不著急的。」嚴朝停下手裡的動作,轉身好奇地問:「董事長您有事兒?」
老人也沒坐,就站在辦公室里,有些拘謹地笑說:「沒什麼大事,我就是想問問,黃龍那邊的分廠,進行到哪一步了?」
嚴朝這才舒了口氣道:「困難有一些,但好在一直按部就班。倒是董事長您,怎麼突然問起黃龍的事了?」要說那對於明康集團來講,算不上什麼重點大項目,正常董事長是不會過問的。
老人卻輕搓著自己蒼老的手背,稍顯局促道:「雖不是重點項目,但總歸也是咱集團的業務範圍嘛!嚴朝,你一定要當個事兒來干,雖然一個分公司,放在廈州不算什麼;但在人家黃龍那種地方,可能就是重點企業,是人家經濟發展的重要助力。」
頓了頓,老人繼續道:「往大了說,咱們這是在踐行一個企業家的責任;往小了說,咱們也算積善行德、造福一方。項目的事無小事,你一定要多花些心思,好好幫著人家黃龍縣相關的企業發展。」
「嗯,我一直銘記董事長的教誨,不會有任何懈怠情緒的。」嚴朝面色認真地回道。
老人對嚴朝一直很看好,年輕有為、做事熱情,但終歸還是年輕了些,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稍顯激進。所以他才時時提點,想讓這個年輕人的路,走得更長遠。
「哦對了嚴朝,你要是方便的話,我想讓你幫我辦件私事。」老人突然話鋒一轉,才準備說明這次的來意。
「董事長的事情,哪兒有什麼私事啊?您直說就行,我保證完成任務。」嚴朝靠在辦公桌前,笑著點了一支煙。
「就是個私事,跟公事一點關係都沒有。」老人一邊說,一邊小心翼翼從兜里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,他打開盒蓋說:「你有時間去黃龍啊,看看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,這個扣子主人的下落。能打聽到最好,如果打聽不到,也不要勉強。」說完,他又顫著手,把盒子輕輕放到了辦公桌上。
其實老人也不知道,那個男人是不是還活著。當年自己真的挺不仗義的,人家見義勇為幫自己,可自己卻趁亂抓起公文包,逃之夭夭了。而唯一留下的,就是一枚帶血的扣子,那還是人家跟歹徒搏鬥時,被拽掉的一顆扣子,當時就和公文包一起,被扔在了地上。
這成了老人的心病,後來自己發達了,也不是沒想過,要去黃龍尋找恩人。可怎麼有臉見人家呀?當時自己做了逃兵,不管不顧,光揣著錢跑了。
這種道德的煎熬,使他在後來的20多年裡,從沒有發自內心的笑過。即便商業上取得了成功,他仍覺得自己是個敗類!而這種難以啟齒的事,他也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過。
「董事長,這扣子有年頭了!我要找的這個人叫什麼?住在哪兒?」嚴朝捏起盒子里的銅扣,十分疑惑地問道。
「這個我也不清楚,那個人的長相,我當時也沒看清。就記得他個子很高,後背挺寬的。你就盡量找吧,他當時有沒有活下來我都不清楚。找不到也不怪你,畢竟大海撈針。要是真找到了,你也不要唐突地去打擾人家,我會親自過去。」老人情緒糾結地說。
嚴朝依舊不解道:「這到底是個什麼人?對您很重要嗎?」
老人當即說:「不該問的別多問,把事情做好就行了。還有,這枚銅扣要好好保管,千萬別弄丟了。」說完老人就離開了辦公室,嚴朝仍一頭霧水地靠在桌前。
高原這邊之前吃了個暗虧,被廈州的人擺了一道,事後雖然找到了破局的手段,但他還是越琢磨越生氣。自己被下了套,最後忙得焦頭爛額;可廈州那幫王八蛋,卻跟沒事的人一樣,憑什麼?
於是高原下班後,專門去縣裡約劉建設吃了飯。
「領導,我們的新廠區,可馬上就要投產了,那些外地企業,項目進行到哪個環節了?」飯店餐桌上,高原旁敲側擊地問。
「要說還是咱親兒子辦事踏實,每次都能提前完成任務。廈州那邊的話,我聽負責人邱國昌說,也在穩步推進,廠房什麼的不都已經建起來了嗎?應該也快了吧?!」劉建設端起酒杯,朝高原示意道。
「那您這段日子下來,就沒去他們的工地視察過?」高原反問道。
劉建設愣了一下道:「高新區那麼多事情要忙,給你們修路、架電網、搞綠化、做配套,房地產又進來插了一腳,你們高王科技的用地,不也是頭些日子,剛幫你忙活完嗎?哪兒能抽出時間,再去兼顧那些視察的事情?!再說人家外地企業,咱當地的領導不宜過多干涉。」
「那我要是跟您說,他們目前就只搭了廠房呢?廠區內除了廠房,其餘啥都沒幹!」
「這不可能,都多長時間了?你們不都要投產了嗎?他們跟你前後腳一起建的廠子,進度能這麼慢?」劉建設難以置信道。
「您還是儘早帶人去看看吧,是不是在那裡磨洋工,到了現場您就明白了。」頓了頓,高原繼續又說:「還有,周圍村民的工作,廈州那邊是怎麼安置的?我們可是積極響應縣裡號召,三月份就對周邊村民開始進行業務培訓,一直給發著工資呢!」
劉建設不太好意思道:「人家畢竟是外地企業,多少會給一些政策上的傾斜。在家待業的村民,一直都是縣財政出資,每月給發1500的補貼。等什麼時候廠里投產,這個補貼才停。」
「要是人家10年不投產,那縣裡還能補貼10年?」高原有些嫉妒地反問道。合著縣裡光逮著親兒子又凶又打,這廈州來的表外甥,卻好酒好肉的伺候。關鍵這表外甥還不老實,都欺負到親兒子頭上來了!
劉建設被高原揶揄了兩句,更顯臉紅道:「那不能由著他們一直拖,如果你反映的情況真實,他們確實有拖延工期的情況在,那縣裡馬上就給停了村民補貼,讓他們趕緊把項目上馬!」
「馬上就停!我今天來也不是為了給您打小報告,破壞黃龍企業間的團結。只是實事求是,跟縣裡反映這麼個情況。」高原轉著酒杯,眼神狡黠地又說:「還有個情況,縣裡之前,是不是給那個叫『陳紅』晨星金融,在開發區划了一大片的建設用地?」
「有這麼檔子事兒,晨星金融旗下,也涉及房地產行業。當時也是為了招商引資,給高新區增加住宅配套,所以才給了陳紅一些政策上的便利,這難道也有問題?」劉建設微微皺起了眉道。
高原放下酒杯,眼神不屑道:「晨星金融動工了嗎?他們只是弄了些藍色的建築安全網,把地皮罩了起來,目的就是為了遮住縣領導的眼睛,在那裡囤地呢!隨著開發區越來越繁榮,那地皮也是一天一個價!他們現在就是在躺著賺錢,等地皮的價格升值到一定高度後,他們轉手一賣,就是上億的利潤!」
「買賣還能這麼做?」劉建設暗暗吃驚道。
「劉叔,黃龍已經不再是農業縣了,咱們領導的商業嗅覺,也得與時俱進。商人奸著呢,您的這套招商引資,別最後被人薅了黃龍縣的羊毛就好。他們來黃龍投資,咱們自然歡迎;但不能一味地慣著,任由他們自己去做。而且他們不投產,我的產品賣給誰?您不能光顧著經濟發展的大面,我們企業間的經營,您多少也關注一下。」
「行了!這事兒我明天就親自調查,要是真跟你反映的情況一樣,那縣裡對他們也不能放養,政策該收緊要收緊、該警告要警告。要是警告再不聽,那就只能動用行政手段處罰!咱黃龍是干實事兒的地方,不是養大爺的。今天這些建議,我代表縣裡向你表示感謝。」劉建設說完,舉起酒杯敬了高原一杯。
高原表面嚴肅,其實心裡卻在偷著樂。有時候「壞」一點,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。
做人不能太本分、太老實,更不能由著廈州企業瞎胡搞。你給我使絆子,我也給你上點兒眼藥。到時候你們公司要是投產了,就是上門求著要我的型材,老子都不給!
真到了那時候,誰難受誰知道,自己釀下的苦果,你們就自己往下咽吧。